第63章 大小涵（七）

就原谅你。”

    陆廷脸色一黯：“我知道这件事伤你很深，说吧，你要我再等我多少年？”

    “不用等，”江涵摇头，“有些事，我自己也没想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从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，我的心，从来就没有变过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心里仍然有不确定，不是吗？”江涵了然地看着陆廷，“这次苏婷婷的事，真的，就只是想从她身上找回年轻时的我的感觉那么简单？”她和陆廷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，虽然陆廷是个不太把内心想法表露出来的人，但她素来心细，所以陆廷心里在想什么，她其实是知道个大概的。

    苏婷婷事件，往浅了说，是他想在她身上找到年轻时的她的影子，可是更深层的原因，也许是他自己都不敢正视不愿面对的。

    “你还要我说什么？”陆廷无奈地看着江涵，“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？”

    “我们是夫妻，”江涵不理会陆廷的无理取闹，“你在想什么，可以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陆廷再度沉默。

    该说什么呢？强大如他，内心里藏着的脆弱，他该怎么说？

   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？那种不安定的感觉。以前一直听人说安全感，安全感，他总不屑一顾，安全感这东西，自己强大了，自然就有，只有无能的人，才会没有安全感。

    直到遇上了江涵，毫无理由地爱上了她，然后跟她回到过去，目睹了她深入骨髓的爱与痛，他忽然就没有了安全感。

    他曾伤她那样深，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来解脱，她有可能会爱上他吗？不会吧，换了是他，即使再爱，他都会克制自己。宁可孤独终老或者和一个自己毫不感情地度过终生，也不要和一个可能会深深伤害自己的人厮守下去。

    他也想过放弃，也真的尝试过了，和不少优秀的女人接触过，交往过，也很努力地打开心扉，却发现，无论如何都放不下。

    那个让他又气又恨又爱又心疼的女人，他放不下，可是他也做不到以死来解脱。

    既然放不下，那就争取吧，以各种方式，调动所有的资源，争取她，同时赶走她身边的其他男人，这是他唯一能做的。

    只要她一直单身，他总有等到她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她会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，做出半年游历半年工作的决定，那时候，他既欣赏这样果决的她，又害怕。

    世界这么大，万一她出去了，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？或者万一她出去了，回来时却带着别的男人怎么办？拆散他们吗？那江涵肯定会恨死他吧。纠缠了她前一世不说，这一世还不让她安宁。

    弱水三千，他只想取她一瓢饮，可是她不是，她不介意绯闻，也不将分寸放在心上，她那么洒脱，说走就走，说爱就爱，说放手就放手，这样的人，像一缕风，纵是他有天大的权势，也抓不住，不是没想过把她控制在眼前的，以各种不入流的方式，可是他太骄傲，他想要的，是她的心，全部的心，而不是人，不是一具空壳。

    怎么办呢？人世间有百媚千红，他却只爱她这一种，可是她却受尽前世的他带给她的伤害，独不爱他这一种。

    他的痛苦，根本没有人懂。

    可是他只能等，无望地无止尽地等，等一个答案，或者江涵有了爱人，或者她死去，或者，他陪她孤独终生，或者她终于对他心动。

    后来等待便渐渐成了习惯，他在幕后看着她那些年世界各地跑，她去了多少地方，他便跟了多少地方，只是她从来不知道，有时候，看着她就离他那么近，他多么渴望能够跟她有更近一步的接触，就算牵牵手，甚至她给他一个微笑，都好。

    他是天之骄子，从来都是最优秀的，做什么也都高高在上，却没想到在爱情，会卑微到这个地步。

    他终于是等来了她，在二十几年后，在他觉得也许这辈子都这样之后，她终于走到他面前，对他微笑，和他一起回家。

    后来同居，结婚，生子，如寻常人一样，做了夫妻，组了家庭，每日同床共枕，出双入对，身边所有人都觉得欣慰，也都对他们怀抱祝福。

    可是他感受不到江涵的爱，感受不到像前世的江涵对前世的陆廷那样的爱，她不主动，不热情，不撒娇，如之前一样理智，淡然，平静。

    很多时候，他都觉得，他并没有真正拥有她，她的心，从来没有为他打开过，她嫁给他，或许是因为感动，或许是因为年纪到了，或许，仅仅是为了圆前世的梦，无论出于什么，都不是因为爱，她不爱今世的陆廷。

    真是挫败啊，自己等了几十年的女人，明明已经拥有怀里，可是你却清楚地知道，她可能不爱你。

    他看得到她在这段婚姻里是用了心的，她原本率性、洒脱、不拘，可是在段婚姻里，她做到了优雅、美丽、得体、贤惠，简直无可挑剔，可是他仍然感受不到她的爱，她的双眼，从来都是如古井水般的淡然，不起涟漪。

    他没有真正走进江涵心里。

    所以真正和江涵在一起后，他仍然没有找到爱情里的安全感，江涵这样洒脱随性的女人，如果真的遇到了爱的人，她会不管不顾地跟着走吧，就像那么多年里，她去哪里从来都是不打招呼就走了。

    看到苏婷婷的那一刻，他想，这也许是上天给他的救赎，一个和她模样相似的女人，有她的美貌，比他年轻，而且从她眼里狂热的爱慕，他可以看出她的热情。

    真完美，不是吗？

    最初的时候，他其实没有想到让苏婷婷取江涵而代之，他只是幼稚地想要证明江涵对他的在意，想要看她生气，吃醋，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，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对他自信，还是真的完全不在意。

    对于江涵的反应，他很失望。既然这样，他想，那就假戏真做吧，苏婷婷条件并不比江涵差，但是肯定比江涵更爱他，于是，他走出了第一步。

    满以为苏婷婷这样聪明的女人，要取江涵而代之，是极其容易的一件事，却没想到她会连她一半都不如，看着她想方设法地讨好自己，看着她千方百计地模仿江涵，看着她不择手段地贬低江涵抬高自己，却只觉得无边的厌恶。

    她碰到他，他觉得厌恶，她在他面前撒娇发嗲，他觉得厌恶，她热情主动，他觉得厌恶，他想要从她身上获得期望在江涵身上获得的一切，换了个人对他表现出来，便只余厌恶。

    这事上，有些事，只有她本人做，才有意义，只是，没去试，他就不知道，不知道自己的底线，亦不知道江涵这个人，对他而言的全部意义。

    江涵，江涵，江涵，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她的影子，可是却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，真正属于她的，不完全属于他。

    这世上他得过无数东西，最难得的，是她的一颗心。

    他拥有一切，却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“你，爱我吗？”所以，最后，是他的问题。

    江涵目光盈盈地看着陆廷，所以，说到底，是她的问题吗？是她的飘忽，给他造成了不安感？

    爱，爱吗？

    时至今日，看着就坐在对面的陆廷，江涵仍然有些恍惚，那么多时日里，白天与他出双入对，晚上与他同床共枕，还共同孕育了一个儿子，他却仍然不确定她对他的爱吗？还是，她自己也不确定。

    “如果我不爱你，那么，我亦不会爱其他任何男人。”无论爱与不爱，他都是她此生的唯一，这就是她能给的答案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陆廷略带失望地看着江涵，其实她仍然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。

    “这对你而言，有那么重要吗？无论我爱不爱你，我们都在一起了，我也没有和其他男人度过余生的意愿。”

    陆廷无言，不重要吗？如果真不重要，今晚一开始，她又怎么会问他是否仍然爱她。

    “你觉得不重要吗？如果我不爱你了，你还愿意跟我过下去吗？”

    江涵无言。

    “江涵，你需要好好想想，对你，对我，都好。”这是陆廷今晚给江涵最后的话，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。

    江涵看着陆廷依旧挺拔却略带沧桑的背影，头一回觉得无措。

    明明是她来兴师问罪的，为什么最后，问题却回到了她身上？

    这一切，是她的错吗？可是这不公平不是吗？明明犯错的那个人，不是她。

    “孩子我带回家了，妈和爸很想看看孩子，你要想清楚了，就回来吧。”江涵仍然在包厢里沉思，陆廷发了一条短信到她手上。

    江涵有些无语，都老夫老妻了，何必再这样折腾。

    但江涵还真的在酒店想了几天，那几天她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，谁都没见，闷着头把过往都完整地想了一遍，亦把她和陆廷的前世今生理了一遍，当然，理得最清楚的，还是她对陆廷的感情。

    因为掺杂了前世的因素，所以她对陆廷的感情一直很复杂，尤其是前阵子又出现了苏婷婷的事，更是把她的心搅得一团乱，却也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。

    她对陆廷，是在乎的。

    她不是个可以将就的人，如果不是因为爱，她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，如果碰不到，她宁愿终身不嫁，也不会草草嫁人。

    可是她该如何说出口呢？江涵犯了愁，主动，热情，撒娇，这些事前世今生的她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告白，示爱，甜言蜜语，海誓山盟，对她而言，更不可能说得出口，可是陆廷在等她的答案。

    真是烦啊。江涵用被子裹住头，闷在被窝里想着这些年陆廷是怎么对她的，想了半天，却仍然不得法，他做的那些，她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一周后。周三。天气晴朗，万里无云。

    陆函小朋友小心翼翼地抱着江艾小朋友坐在餐桌上，有板有眼地给她喂粥，江艾小朋友和小哥哥相处了几天，十分配合地大口大口喝粥。

    陆家人都很喜欢这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，亲戚们知道江涵在灾区领养了一个小女孩，原本以为会是个身有残疾的孩子，没想到却水灵灵的可爱又健康，也都喜欢得不得了，不出几天，陆函小朋友的皇帝地位就被江艾小朋友给抢走了，不过陆函小朋友根本不在意，他是小男子汉嘛，自然要让着小妹妹。

    一家人相处甚欢，只是江涵仍然没有回来，每天看着空出来的那个位置，陆廷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。

    心里，不是不担心的，如果她一个想不通，又跑了呢？万一她想通了，发现自己不爱他，要跟他离婚呢？万一……可是如果她不想通，他这辈子心里可能都会横着这根梗，咽不下去，吐不出来。

    门铃声响起，佣人正要去开门，陆廷却飞快地起身“我来”，人就往门口去了。

    陆家人已经见怪不怪了，这几天只要有门铃响，陆廷都是第一个飞奔去开门的，但每次都是无比失望地回来。

    但这第一次，陆廷没失望，因为门口站着的正是他期待多日的江涵。

    今日的她，似乎精心打扮过，及腰的长发柔顺地披着，身上穿着一条纯白的及膝连衣裙，脚下是水绿色的凉鞋，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青春感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陆廷看着眼前的江涵，依稀想起了初次见她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，”江涵看着陆廷，眉眼弯弯，笑意吟吟，“我们错过的时间，你在别人身上找不回来……”

    陆廷神色一暗。

    “但是，”江涵继续说道，“能在我们自己身上找回来。”

    陆廷一怔。

    “如果，你愿意的话，我奉陪。那些时间，我们一起找回来。”

    陆廷盯着江涵，长久无言，直到父母等人发现他久未回去，出来找人，他才慢慢回过神来，只是眼里，隐约有泪光闪动。

    “好，”他抓起江涵的手，“我们一起，去找回来。”

    等待多年，他终于，得到了她的心。

    寻觅多年，她终于，为她敞开心扉。

    爱情是什么？这个世界没有答案，但是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，接下来的时光，无论会有怎样的风雨，他们再也无惧。